南大区域国别研究
Vol. 3, 2024
【学理探幽】
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刍议
王 健
【摘要】区域国别学已正式进入了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阶段。要紧紧围绕学科属性和现实需求,统筹发挥好学科发展、人才培养、智库建设的“三位一体”作用,在学科组织形式、二级学科设定、课程设置、学科理论体系、学科方法论、导师和教师人才队伍建设、学科评估、学位授予等方面制定符合交叉学科要求的基本方案。要通过严把招生关、建立导师组指导制度、强化专题讲座和跨学科研讨、实施探究式教学方法、培养决策咨询能力、推动国际合作等路径培养复合创新型区域国别人才,造就一大批服务国家战略需求的国别通、区域通、领域通。
【关键词】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人才培养
【作者简介】王健,毕业于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专业,经济学博士。现为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上海社会科学院区域国别高等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研究员。主要研究领域为国际政治经济学、中国外交、区域国别学等。
2024年1月,教育部公布了《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简介及其学位基本要求(试行版)》(以下简称《基本要求》),对区域国别学学科内涵、二级学科范围、培养目标和要求做了明确界定。这标志着区域国别学已正式进入了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阶段。《基本要求》特别提出,要统筹发挥好学科发展、人才培养、智库建设的“三位一体”作用,紧密服务国家战略需求,培养国别通、区域通、领域通。作为一门以解决实际问题和满足现实需求为导向的交叉性新兴学科,在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的全过程,一定要紧紧围绕问题导向、学科属性而体现出学科交叉与交叉学科两翼齐飞,学科建设与智库建设双轮驱动的特性,从而为中国对外交往输送优秀人才。
一 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要紧紧围绕学科属性和现实需求
教育部发布的《基本要求》明确指出,“区域国别学是典型的交叉学科,它有特殊的研究对象,丰富的研究内容,复合的人才培养要求,多样的研究方法路径”。因此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必须围绕这一学科属性。同时,区域国别学也是一门现实需求非常明确的学科。《基本要求》一再强调:“新形势和新目标要求我们准确把握国际形势,正确认识外部世界,精准制定国际战略,有力推进对外工作;这些都要求对世界各国、各地区做深刻、全面的研究。”因此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也必须聚焦事关国家战略的重大问题。
交叉学科的研究和学科建立起始于20世纪第一次世界大战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多项新式武器的研发和工程项目由于涉及多学科、多行业的协同,因此西方国家逐渐开始了跨学科研究。到了20世纪60年代,随着信息论、系统论、控制论的出现,跨学科影响越来越大,并逐渐形成交叉学科。1976年,国际《交叉科学评论》(Interdisciplinary Science Review)杂志在英国创刊。此后,面对日益复杂的社会问题和科学研究,交叉学科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不仅理工交融,而且也出现了文理工交融,交叉研究走向成熟,一些国际著名大学如美国的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都成立了跨越生物学、物理学、化学等多个学科的交叉学科研究所或研究中心。德国柏林工业大学、加拿大麦吉尔大学、日本东京大学等也建立了类似的研究机构。1994年,美国交叉学科和技术引用专门小组编著了《交叉科学和技术应用》一书,阐明了各交叉学科的现状、进展和前景。2004年,美国国家科学院发表了长篇报告《促进交叉科学研究》(Facilitating Interdisciplinary Science)。该书成为指导当代交叉学科发展的经典著作。
中国的交叉学科起步于20世纪50年代,1956年在钱学森等倡议下建立了中国第一个交叉学科研究组织——运筹学研究组,并在交叉学科研究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但交叉学科在中国获得全面发展是在改革开放以后。1984年,国务院颁布《关于科学工作的六条方针》,其中特别提到“自然科学中有与社会科学交叉的学科,不要搞批判”。这是政府文件中第一次提及“交叉学科”。1985年,中国召开了首届交叉学科学术讨论会,对交叉学科的形成、历史、地位和发展趋势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并对近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和交叉学科的形成有了全新的认识:“先以学科的高度分化为特点,有力地促进了人类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后以学科的高度综合为表征,有效地推动着人类改造客观世界的进程。20世纪中期科学研究一度出现饱和现象,在科学纵向进展速度明显减缓的情况下,学科之间横向联系逐渐加强,相互交叉趋向脱颖而出并在社会协调发展的需求中蓬勃发展,迅速形成为包括各门边缘学科、横断学科、综合学科和比较学科在内的新兴学科群落——交叉学科,成为科学技术和经济建设事业继续前进的重要推动力量。”2020年8月,“交叉学科”成为继“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学、历史学、理学、工学、农学、医学、军事学、管理学和艺术学”之后的第14个学科门类。2021年12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印发《交叉学科设置与管理办法(试行)》,首次明确交叉学科的内涵,即在学科交叉的基础上,通过深入交融,创造一系列新的概念、理论、方法,展示出一种新的认识论,构架出新的知识结构,形成一个新的更丰富的知识范畴,已经具备成熟学科的各种特征。
当今时代的重大特征就是学科交叉、知识融合、技术集成,科学技术上的重大发现和经济社会发展中重大问题的解决,常常源于不同学科的相互交叉和相互渗透,是多学科交叉融合的结晶,交叉学科研究已经成为现代科学技术重大创新的源泉,同时也是解决社会经济复杂问题的重要学科支撑,创造了以“问题解决”(problem-solving)为中心的研究模式。诺贝尔奖120余年的历史凸显了一个事实,自然科学越来越显示出学科交叉的发展趋势。现代科学技术的重大突破,新的生长点和新学科的产生,往往是在不同学科彼此交叉和相互渗透的过程中形成的。据统计,从1901年到2008年授予的356项诺贝尔自然科学奖的奖项中,交叉研究成果共有185项,占比52.0%。诺贝尔自然科学奖获奖成果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大部分成果是属于单一学科的,而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大部分成果则是交叉性的。还有一项最新研究,利用1901—2020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的获奖成果(论文)及其参考文献相关数据,识别诺贝尔获奖成果在跨学科方面的趋势和特征,结果发现,20世纪40年代及之前、20世纪50—70年代、20世纪80年代及之后,成果篇均参考文献量分别约为12篇、25篇、38篇,成果参考文献篇均涉及学科量分别约为5个、7个、11个。获奖成果整合的知识数量和学科种类都呈现不断上升的趋势。从社会科学来看,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人类之间的交往密度和相互依赖日益加深。“由于全球化,今天的世界应被定义为一个复杂系统。”复杂性描述了“一系列因相互作用而产生的现象,其因果关系不易辨别,且其行为表现出无序、不可预测或混乱的特征”。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就认为,当今世界处于“超级互联”状态:相互依存、瞬息万变、错综复杂。这导致各种纷繁复杂的全球性挑战日益增多,全球风险的系统性越来越大。相互依存具有重要的概念意义,它证实了“孤岛思维”的无效。归根结底,要素聚合与系统互联才是关键,因此孤立地解决问题、评估问题或风险都是徒劳之举。在过去,这种“孤岛思维”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许多经济学者和政治学者未能预见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和2001年“阿拉伯之春”运动的原因。2000年,荷兰大气化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提出,人类对地球环境产生巨大影响,地球进入一个全新的地质时代——人类世(Anthropocene),全球气候变化就是人类世的突出特征。我们对地球系统网络复杂性的理解衍生出一种同样复杂和网络化的信息社会知识形成,必须做好多学科交叉,迎接多尺度挑战的准备。由此,国际关系行为体须改变地理空间的本体论认知,打破人类与自然领域之间的二分法,理解地球系统不同要素的混合形态与复杂交织。
同时,区域国别学也是一门旨在为特定国家战略服务的学科。随着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国际格局和秩序经历深刻调整,人类文明发展面临越来越多的问题和挑战。特别是随着中国2010年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3年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中国前所未有地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中国与世界的联系日益密切,对区域国别等世界知识体系的构建从质和量上都有了新的迫切需求。例如,我国已与183个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与160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科技合作关系,成为14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主要贸易伙伴。截至2023年6月底,中国与五大洲的150多个国家、30多个国际组织签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我们亟须对这些国家和地区有深入了解,以利于中国更好地开展对外交流和文明互鉴,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早在20世纪60年代,在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直接安排下,大学、政府部门先后设立了一批区域国别研究机构。1963年,中央外事小组呈递《关于加强研究外国工作的报告》获批,先后在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建立了国际政治系,并有所侧重,分别对应亚非、欧美和苏联东欧。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先后成立了8个国际问题研究所,除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是综合性机构之外,其他7个均为地区国别研究机构,即亚洲太平洋研究所、西欧研究所、苏联东欧研究所、拉丁美洲研究所、西亚非洲研究所、日本研究所和美国研究所。其中,苏联东欧研究所、拉丁美洲研究所和西亚非洲研究所是在1980年由中共中央联络部成建制地划归转隶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与此同时,一些高校也建立了为数众多的区域国别研究机构。进入21世纪后,从2011年开始,教育部发起了区域国别研究专项,截至2024年2月,在全国186所高校建立了高校区域国别研究培育基地和备案中心共453个,基本上做到了对世界各国、各地区研究的全覆盖,区域国别研究由此进入了一个繁荣时期。但是,应该看到,中国的区域国别研究尚未得到独立学科的支撑,缺乏系统的学术机制和人才培养方案,尚未能充分发挥其服务国家、服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应有作用。特别是党和国家对这项工作十分重视,习近平总书记多次作出重要指示,强调研究外部世界的重要性;中宣部、教育部等多个国家主管部门多次发文,提出要采取多项措施,统筹发挥好学科发展、人才培养、智库建设的“三位一体”作用,提升高校区域国别研究质量,保证党中央的战略部署得到落实。为此,2021年12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发布《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征求意见稿)》及其管理办法,将区域国别学纳入第14类即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目录。2024年又在《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简介及其学位基本要求(试行版)》,对区域国别学学科内涵、二级学科范围、培养目标和要求做了明确界定,开启了区域国别研究在中国发展的新阶段。因此,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必须立足问题导向,服务现实需要,在学科上聚焦突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理念、多元文明平等交流理念及拓展全球治理路径等重大思想与实践,在人才培养上努力造就国别通、区域通、领域通。
二 学科建设要始终树立交叉学科的学科意识
交叉学科起步于跨学科,或者说学科交叉。学科交叉是一种跨越学科界限的动态融合过程,交叉学科则是在学科交叉后形成的具有同一问题域、方法论的学科形态。当跨学科开展共同问题研究时,最容易产生交叉学科,也就是说一旦跨学科的研究课题确定下来,相应的交叉学科就有了形成的端倪。为此,区域国别学要在学科交叉的基础上,以交叉性的共同议题为切入口,打通原来分属于各独立学科的知识领域,建立起一系列立足于某一交叉地带的概念、关系、方法以及评价标准等,进而在现有学科各自边界之外的空白处涌现出新的知识点,生成出具有内在逻辑的新的知识体系,形成独特的交叉学科。这才是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的最终目标和独特价值所在。因为以往的单一学科或者多学科综合已经无法有效认识和应对复杂深刻的外部环境。例如,美国目前的对华战略遏制政策就是一个全政府、全社会、全领域和全世界的综合性系统战略,具有复杂的内在关联性。又如,当今国际传播能力,兼具跨国界、跨语言、跨文化、跨学科,多技术特征,特别是随着数字媒体、社交媒体的兴起,新闻传播学科需要认清深度媒介化的社会现实,超越一般的学科交叉融合。面对这些新变化新挑战,唯有运用区域国别学多学科交叉融合知识才能有效认识和判断这些变化发展的内在机理和未来走向,打破以往单一学科和物理式组合的跨学科研究的局限性和片面性,通过化学式的多学科交叉融合,形成对外部世界的全新知识体系。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属性是交叉学科。因此,区域国别学不能仅仅停留在学科交叉或者跨学科研究,目前,国际问题的复杂性不断增强,国内和国际问题的联系日益密切,国际政治、世界经济等学科也早已采取学科交叉的跨学科和综合性研究路径。国际关系研究的学科综合性越来越强,不仅有原来政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三大基础,现在也更多纳入了国际法和自然科学。因此,如果区域国别学停留在学科交叉,那就没有成立独立学科的必要。因为教育部明确规定,可通过学科交叉发展的,原则上不应设置为交叉学科。跨学科是为了处理实际问题,而交叉学科则是在跨学科活动中形成的内在的逻辑知识体系发展而来的抽象学科形态。
区域国别学的学科建设是学科发展和人才培养之基,必须对学科组织形式、二级学科设定、课程设置、学科理论体系、学科方法论、导师和教师人才队伍建设、学科评估、学位授予等方面制定符合交叉学科要求的基本方案。一方面,必须立足交叉学科的学科属性,始终要有交叉融合的学科意识和理论自觉;另一方面,从学科交叉到交叉学科需要一个学科成长和成熟过程,在探索阶段,可以考虑借鉴其他交叉学科,特别是比较成熟的交叉学科发展的做法,确立交叉学科的基本规定要求,鼓励有条件的单位根据自身特点和优势开展学科建设试点,在不断探索的基础上逐渐完善区域国别学的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
在学科组织形式方面,有条件的高校和研究院都应该设立独立的区域国别研究院、研究所或研究中心作为承担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的主体,并建立交叉实验室和课题组。在教学组织方面,可以通过集体备课制度,建立跨学科的学术环境,围绕相关主题开展多学科研讨,特别是围绕区域国别一些重大问题开展研讨。因为一旦跨学科的研究课题确定下来,相应的交叉学科的产生也就初露端倪。区域国别学的教学应该是研究型教学,所以各相关学科教师首先要加强相关主题研究,在这种研究过程中不断增强交叉学科的学科意识和理论、方法积累,从而才能更好地贯彻课程设置意图,向学生有效传授相关知识。在教学方法上,要注重引导学生的主动性,培养学生的交叉学科意识,可以多采取启发式教学、讨论式教学、探究式教学以及基于问题、项目、案例的教学模式。
在二级学科设置方面,应该明确体现出国别和区域研究的交叉学科属性。除了区域国别学理论方法、中外文明交流互鉴外,集中开展区域国别综合和专题研究,特别是我们的区域研究还应该包括大国的内部区域,以弥补现有研究的不足。钱乘旦先生日前表示,设立二级学科的时候,一定要体现交叉性,每一个二级学科都能够清晰体现交叉性,与任何一个已有的单一学科区分开来。而二级学科以下的研究方向,笔者的理解是,除了对各国和各地区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做深入个案专题研究,区域国别学更应该以美国国内问题、美国对华政策、欧洲一体化、“印太战略”等为具有综合交叉议题作为研究对象,特别是要避免美国史、日本经济、亚太经济等单一学科类议题。同时,要努力打破西方区域研究的一些概念,创新具有中国独特知识体系的区域和次区域研究。例如,“一带一路”区域研究、中国周边地区研究、澜沧江—湄公河次区域研究、图们江流域次区域研究。又如,要重视边疆在区域国别研究中的作用。中外文明交流互鉴是中国特色区域国别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就文明交流来看,一些边疆地区或区域恰恰是文明交流的中心区域。事实上,一些非西方学者就是从边疆视角出发,对民族国家理论又做出了新的理论反思。例如,印度学者苏尼尔·阿姆瑞斯(SunilAmrith)在《横渡孟加拉湾:自然的暴怒和移民的财富》一书中,就对冷战后被遗忘的孟加拉湾区域的历史做了深入研究,并对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共同体”理论进行了反思,指出安德森的理论在孟加拉湾地区并不成立,因为这里有很多不同族裔和语言的报纸,以新加坡为例,有泰米尔语、华文等,它们相互之间并不排斥。因此,想象的共同体应该是复数的,它们在20世纪初对东南亚的民族国家建构也产生了影响。此外,由于这里的移民社会特征,归属感并不仅仅为民族国家所有,也为特定的族裔社群所有。
在课程设置方面,虽然目前要求按照地区模块、语言模块、专业模块三大模块组织相关课程,但切忌形成不同专业课程的简单拼凑。交叉学科专业一般由两个或三个学科专业交叉融合。例如,生物学与化学交叉融合产生的生物化学,电子学与行政管理学交叉融合产生的电子政务,由生物学、医学、工程学交叉融合产生的生物医药工程等,专业基础和知识结构比较清晰。而区域国别学的交叉融合学科广泛,《基本要求》提到,区域国别学与考古学、中国史、世界史、政治学、中国语言文学、外国语言文学、社会学、法学、应用经济学、新闻传播学等学科有密切关系,这些学科提供的知识也是区域国别学的知识来源。区域国别学与教育学、民族学、地理学、管理科学与工程、工商管理学、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等学科有相关联系,这些学科有关区域国别的研究内容也应融入区域国别学的学科范畴。由此可见,区域国别学更建议学科群的交叉融合,既有人文学科,又有社会科学,还有一部分自然科学。如何在如此众多的学科中形成自己交叉学科的核心课程,是目前区域国别学课程设置中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个可能的设置安排,就是按照三大模块强化核心课程,即对象国(区域)语言学习、对象国(区域)基本国情和对象国(区域)专题研究,并在此基础上建立区域国别通识+区域国别核心+区域国别选修课程结构。通识课程可以考虑设置国际政治经济学、地缘政治学、世界文明史等。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经过反复论证,提出了以“多语种+”和基于人类学、历史学、地理学为中心的“多学科+”叠合发展的自设国别与区域研究交叉学科建设方案并成功在教育部备案。它以多语种为基础,围绕人类学、历史学、地理学三大主干学科实施学科交叉,不失为一种有益的探索。特别是他们将地理学纳入教学体系是很有见地的。在目前区域国别学的支撑学科中,目前还缺少自然科学学科,而地理学应该是关联度最紧密的,它本身已经呈现出人文与自然的交叉。所有地理无不由历史造就,所有历史无不从空间展开,离开地理学支撑区域国别学研究就无从谈起。地缘政治和经济的整个层次结构——次国家、民族国家和准国家、地缘政治经济区域等都是区域国别研究的主题。例如,有西方学者就对疆域与帝国兴衰建模做了许多定量分析。当然,世界史和国际关系学者也有自己的看法。上海师范大学陈恒教授认为,区域国别研究的基础靠语言、文化和历史来支撑,基础牢固后才有延展的空间。世界史作为交叉性的基础研究学科,就相当于区域国别研究的基础性学术芯片。因此,有必要加强区域国别学中的区域历史学的教学与研究。南京大学朱锋教授等则指出,区域国别学虽然是跨学科、多学科、交叉学科的学术领域,但国际关系学科应该成为区域国别学建设和发展的主体学科。英国学者李斯-卡彭(ThomasRisse-Kappen)在《让跨国关系回归:非国家行为体》一书中明确写道,“世界政治从古至今都有跨国间的互动和交往,政治、宗教和商业因素常常超越国家基础而延续;跨国关系需要得到探索和重视,但当代世界政治研究如果缺乏国家间关系的结构性认识,是无法做到准确和深入的”。
在学科方法论方面,除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辩证法、文化人类学的田野考察、社会科学的定量分析方法,一些前沿研究手段和方法应该列入相关课程教学。例如,随着数字化不断发展,大数据已成为继实验范式、理论范式和仿真范式后的“第四范式”。基于大数据的一些研究方法,如基于行动者的模型(ABM)、地理信息系统(GIS)等都应予以重视。ABM是一种计算机模拟方法,可以通过对个体行为规则的研究,更好地了解宏观组织和规律,建构起宏观与个体之间的联系。特别是在模拟这些自适应的行为体时,可以观察这些行为体彼此互动以及对外部影响反应或产生的涌现,具有交叉学科的运行特征。此外,ABM还可以通过计算机模拟人类社会的系统实验。GIS是一个空间数据软件,能够收集和分析大量与空间位置相关的政治、经济、社会等数据,并提供了一套建立在空间区域、距离和关系的几何度量之上的复杂分析工具。它可以帮助研究者通过可视化和分析地理数据将卫星图像、统计数据、传感器数据等不同来源的地理信息数据整合在一起,更加直观地将数据呈现给政府、企业和公众。在国内区域国别研究中,复旦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的黄振乾将QGIS作为辅助工具,展示了中国或国际组织援助项目空间分布的经济效果差异。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的叶成城根据研究目的、方法、手段和结果,对区域国别学研究的方法论进行了系统分析,并提出了区域国别研究方法导图(见图1)。
在人才队伍建设方面,可能需要专任与兼职相结合的导师和教师。所谓专任,就是培养一批专门从事区域国别学理论和方法论研究,从事区域国别通识教育以及特定跨学科研究专题,主要是本单位已有区域国别研究特色的导师和教师。所谓兼职,就是聘请世界史、世界经济、通用和非通用外语、国际关系等其他院系和学科的导师和教师参与到区域国别学教学和人才培养中去。
当然,现在的组织形式,特别是教师队伍构成,也给学科发展带来了一些障碍。首先就是教师的考核问题和职称评定问题。今后是在主要任职单位还是在区域国别研究院评审,这涉及各单位的职数分配问题。可以考虑实行选择制,即根据实际科研和教学成果在本专业和区域国别学专业自我选择。其次,由于兼职往往横跨不同专业,学科评估时就面临成果归属问题,这也会影响到其他专业参与区域国别学科建设的积极性。事实上,现在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中外语类教师的参与积极性最高。一方面是出于学科转型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量的外语教师并非只从事语言教学和研究,而往往以外语作为工具研究对象国,从而具有多学科的交叉特征,然而以往这样的研究找不到学科归属,而区域国别学为他们提供了学科支撑。但与此同时,世界史、世界经济甚至国际关系学科教师参与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的积极性有待进一步提高。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
三 复合创新型区域国别人才培养的实现路径
区域国别学要求培养有独立从事科学研究的能力,在广泛了解多学科知识的基础上,专攻某些领域的跨学科课题,提出有意义的独到见解,能独立研究重要问题或开展重要实际工作的高水平复合型研究人才和应用人才。由此可见,区域国别学专业的毕业生应该具备扎实的语言和学术功底、强烈的问题意识和咨政能力以及交叉学科思维和视野。
从现有交叉学科研究生培养情况来看,普遍存在以下几个问题:首先,部分导师在开展交叉学科的教授时,教学思想仍较为传统,未能在日常工作中深入探究交叉学科融合性知识。其次,交叉学科研究生培养机制尚未完善,人才管理制度与招生机制都存在些许问题,无形中降低了报考学生的综合素质,为此后导师的课程教授带来更高难度。再次,交叉学科属新兴专业门类,部分课程设计缺乏完整性,难以将教学设计与教材内容精准融合,无形中降低了研究生的学习效率,难以促进该类人群全面发展。继次,交叉学科的管理模式亟待创新,部分高校在培养交叉学科研究生时仍采用传统管理模式,部分导师、设备、资金与编制都分离在各个学院,在管理较为分散的情况下,难以帮助导师集中教学注意力,研究生人才培养也较难达到理想效果。最后,交叉学科下,各位导师的学科类型有所不同,部分学科导师在实际教学过程中未进行充分沟通交流,多数教师教授的课程知识仅针对某一个或某两个学科,缩小了当前部分交叉学科类知识的范围,降低了研究生培养状态与质量。而这些正是区域国别学人才培养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和挑战,为此要有意识地采取有效措施加以克服。
第一,要严把招生进入关。目前看来,区域国别学主要应开展高质量的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培养,在相关学科基础较好的本科生中,选拔外语能力强,甚至双外语的学生进入区域国别学研究生教育,通过区域国别通识教育、多学科交叉教学、专题跨学科研讨等方式,使学生具备语言能力、专业能力、资政能力和交叉创新思维,在广泛了解多学科知识的基础上,就特定专业研究领域形成一定的独到见解,能独立研究重要问题或开展重要实际工作。今后,随着条件成熟和社会需求的变化,可以考虑再开展区域国别学专业型硕士教育,使实际部门工作人员得以系统地学习新知识,掌握学科的前沿动态,得到区域国别学研究的培养,更好地服务于中国对外工作。当然,为了进一步激发本科生对区域国别学的兴趣,为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培养打好基础,可以考虑在设立区域国别学研究生学位点高校开展本科生区域国别学通识教育,支持本科生辅修相关跨学科学位,培养多学科知识型本科生。
第二,在人才培养过程中还要体现学科属性,坚持交叉学科的方向和目标。交叉就是突破边界,实行知识交叉、方法交叉、学科交叉。现在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突破性的科学发展,以及产生巨大影响的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新成果,都体现了学科的交叉,这就需要在课程设置、建立导师组,特别是学位论文选题上严格把关。正如前文所述,在课程设置方面要积极开发具有学科特点的课程,特别是区域国别学学科理论体系和学科方法论的课程。在导师指导方面,考虑到交叉学科的特点,要建立导师组制度,每位研究生至少配备双导师。跨学科的双导师责任制可极大地改善交叉学科研究生培养效果。因为目前还没有专门的区域国别学导师,来自其他学科的兼职导师很可能受现有学科的思维束缚,跨不出现有学科边界,培养人才的思维方式和分析方法还是以单科为引领,这与单学科下设立二级学科没有大的区别。没有独立的区域国别学方法论和理论体系的人才培养,就难以培养出新复合型区域国别研究人才。从国际经验来看,在交叉学科人才培养中设立导师组共同指导是比较成熟的做法。例如,美国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合作的交叉学科HST项目的每个研究生都从属于整个HST机构的教授委员会,由导师组共同指导,并归于某一主要导师门下,同时可以根据学生的研究兴趣动态地配置指导老师,这些导师大多具备跨学科研究背景。
第三,专题讲座和跨学科研讨是区域国别学人才培养的重要方式。要加大以探究式教学为主的教学方法,定期邀请不同学科的专家举办跨学科学术讲座,经常性举办学术前沿和跨学科研讨班。这不仅可以帮助学生了解更多的学科知识,培养学生交叉学科视野和分析解决交叉性问题的能力,还可以促进他们之间的交流和合作。例如,科研创新有一种方法叫作“移植方法”,它是指将某一学科领域的原理和方法应用于其他学科领域的研究。由于科研创新所面临和所要解决的难题日趋复杂,单纯运用本领域的传统研究方法往往难以实现创新突破。通过跨学科研讨能够培养学生的这种意识和能力。又如,学生通过参加跨学科的学术交流,可以了解不同研究领域的前沿问题、研究方法,从而激发学生的想象力,而想象力就是在感知记忆的基础上,对已有知识、经验进行重新组合,创造出新形象的能力。同时,要充分发挥全国高校区域国别研究培育基地和备案中心的集成优势,通过网络教学等方式进一步整合资源,开展一定的线上集中教学和研讨,向学生提供更多的选课机会。另外,在区域国别学专业教师缺乏的情况下,可以借鉴改革开放初期恢复社会学、政治学时的做法,举办教师培训班,邀请国内外区域国别学专家围绕学科理论体系、方法论等开展集中培训,造就一批中国区域国别学教学与研究的“黄埔一期”。
第四,要把提高智库决策咨询的能力培养纳入相关课程。因为区域国别学的设立一个主要出发点就是运用交叉科学,解决中国发展所面临的复杂外部环境问题,同时加强与世界各国的交往,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学术咨询委员会主任杨洁勉指出:“区域国别学尽管可以从历史、语言文学、文化等多学科去进行研究,但研究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对区域国别基础上的国家政策、战略走向和外交关系进行客观和准确的判断、认识和解读。”所以,区域国别学要始终坚持学科发展和智库建设双轮驱动,并体现在人才培养的全过程。例如,在人才培养过程中,要加强与外事实务部门、国家高端智库甚至一些涉外企业的联系与合作,开展协同创新,推行导师组制度,在学术导师外,聘请政策导师、企业导师等。这方面,特别需要国家相关政策的支持,特别是支持一些外交官到区域国别研究机构兼职任教。
第五,要推动国际合作与交叉学科培养相结合,形成“面向世界”的知识共同体。通过选派一些优秀学生,特别是非通用语种的研究生直接去对象国长期学习和生活。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将学科融合和高强度的田野实践作为人才培养的核心能力,以学科群通识+个人专业+田野调查为培养方向,形成了以非通用语种人才田野调查为特色的“清华区域国别研究”人才培养路径,一批优秀的年轻学者不断涌现。同时,要积极聘请外籍教师、国际组织前雇员等参与人才培养,形成一种多元文化的交融。这不仅能够为区域国别人才培养带来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全球视野、地区知识和开放思维,而且也有助于推动中外文明交流互鉴。
本文载于《南大区域国别研究》2024年第3期 第9-28页。
注释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