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盛:中方反对以“竞争”定义中美关系

原文源自上海宣传通讯,2021年11月5日
李开盛,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2021年10月6日,杨洁箎与沙利文的苏黎世会晤结束之后,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次会面中没有出现安克雷奇那样的公开指责,也没有像天津会晤那样无果而终,而是出现了双方都释放积极信号的势头。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强调,会晤是建设性的,有益于增进相互了解。美国白宫通报则指出,将继续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展高级别交往,以确保负责任的竞争。很显然,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互试探、摩擦之后,拜登执政以来的中美关系已出现了缓和的势头。


但要看到,在对双方关系的定性上,中美仍然存在根本性的分歧。那就是美方一直强调竞争,即使在前面加上“负责任”“管控”等修饰性词语,但竞争仍然是核心词。而中方在这次会晤中明确强调,反对以“竞争”来定义中美关系。在此之前,针对美方以所谓的“竞争、合作、对抗”来定义中美关系,王毅外长也曾明确指出:“中国无意与美国竞争,中国重视的是不断超越自我,提升自我。”中方对在中美关系中使用“竞争”一词持谨慎态度。


一些人可能对此不解,认为在西方话语与文化中,竞争是一个中性词,不应视之为洪水猛兽。现代社会中竞争也十分常见,两个国家如果能够像班上两个同学那样为了更好的成绩而竞争,或是像公司同事那样为了更好的业绩而相互较劲,又有何不可呢?但如果深入分析,中方之所以一再表明“无意”甚至“反对”使用竞争一词,并非没有理由。


第一,竞争一词没有反映中方对中美关系的善意期待。中国的迅速发展被一些西方国家视为威胁,美国更是认定中方为头号战略竞争对手,认为中国试图取代美国的霸权,建立自己的国际秩序。但这一思维显然是西方将自己的大国经验错误适用于中国的结果。美国人奉行扩张性普世主义,他自己认为好的,也会认为必定对其他国家好,为此不惜武力“推广”。近代以来在殖民主义的炮火中推广基督教,近些年以武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推行民主,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但中国文化则要温和得多,强调“礼闻来学,不闻往教”。费孝通先生提出“各美其美”,更是体现了东方文化的精髓。正是基于这一文化基因,中方早就提出,希望与美国共同建立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习近平主席也一再强调,要超越“修昔底德陷阱”,太平洋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中美两个大国。显然,无论是新型大国关系,还是各美其美的境界,都是竞争一词所不能概括的。


第二,美国所谓的竞争,事实上是美国规则主导下的竞争,这对中国来说是不公平和不可接受的。竞争之所以在国内社会是一个中性甚至是积极的概念,是因为有政府在规范竞争。国际社会处于所谓的“无政府状态”。尽管已有许多国际组织与国际规则,但其规定的明确性、执行的有效性都要较国内社会差很多。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竞争很容易成为美国手中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泥团”。例如,美国一再强调要建立自由、开放的印太秩序,但它自己在这一地区的军事同盟体系却是封闭的,而且以遏制中国为事实目标。美国一再强调要建立“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但自己却对他国滥施制裁、不加入重要的国际公约(如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涉嫌违反核不扩散规则(如通过澳英美协议转让核潜艇技术)等。对此,中国一再强调,要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规则,事实上就是反对美国对国际规则的任意曲解与滥用。但只要美国不改变视中国为权力与价值观竞争对手的想法,就必然会利用一切其实力、话语霸权以及掌控多数国际制度的优势,扭曲相关规则以服务于对华竞争的需要。


第三,竞争与对抗之间难以划定清晰的边界,一味强调竞争可能事实上导致更多的对抗。这是因为,在无政府状态的国际社会难以制约美国霸权的情况下,美国为了在所谓同中国的竞争中获胜,势必动用包括军事手段在内的一切资源,以及走拉帮结派对抗中国这样的老路。美国强化在亚太的军事部署,频频派舰船进入南海海域,以及最近与澳、英缔结关于核潜艇技术分享协议,就反映了美方为了竞争而不惜越界这一现实。当前,美方很重视风险管控、竞争管控,但这也恰恰表明竞争很容易滑向冲突。考虑到这一现实,如果接受以竞争来定义中美关系,确实存在极大的风险。


事实上,中美两国的文化传统、政治制度以及发展模式,其特质上的不同类型是互补关系,在利益上是共存关系,在文明上是互鉴关系。合作而不是竞争应该成为中美看待对方的主要思维与政策出发点。美方应该既抛弃对中国发展的偏见,也抛弃对竞争的执念,与中国共同走上以合作来定义的双边关系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