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发表于《新民晚报》2008年2月22日“新民环球·论坛”版
科索沃独立牵动国际各方
上海社会科学院欧亚所副所长 余建华 研究员
17日，有“欧洲火药桶”之称的巴尔干地区再起波澜。科索沃宣布脱离塞尔维亚独立，该地区局势出现动荡，国际社会也因此呈现尖锐对立。科索沃地位问题的矛盾由来已久，到底其来龙去脉如何？为什么国际社会会出现如此大的分歧？它对整个国际秩序带来什么影响？我们请专家谈谈看法。 ——编者
塞阿两族人积怨已久 安理会决议难以治本
科索沃为何要独立，塞阿矛盾由来如何？
科索沃作为前南斯拉夫塞尔维亚共和国南部自治省，其西南和东南分别与阿尔巴尼亚和马其顿接壤，200万人口中约90%是阿尔巴尼亚人，其余主要是塞尔维亚人。科索沃虽是仅1万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却是聚集塞阿两族民族积怨的前南斯拉夫的“火药桶”。在历史上，科索沃既是阿尔巴尼亚人先祖伊利里亚人的居住地，又是中世纪塞尔维亚帝国政治和宗教文化的中心，被塞尔维亚人视为自己悠久民族文明的摇篮。14世纪末科索沃为奥斯曼帝国所统治。在苏丹政府偏袒下，许多皈依伊斯兰教的阿尔巴尼亚人不断迁入定居，与当地信奉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发生利益冲突，不少阿族人还占据了流亡外迁的塞族人宅地和家园，塞阿民族矛盾开始萌生。
一战后科索沃归入塞尔维亚人统治的南斯拉夫王国。二战期间这里又发生意德法西斯挑唆下的塞阿两族民族仇杀。二战结束后，科索沃成为南斯拉夫联邦塞尔维亚共和国的自治区，阿族对科索沃不能获得联邦共和国地位始终心存芥蒂。1968年科索沃阿族举行大规模示威活动，要求成立“科索沃共和国”，南联邦政府拒绝阿族的建国要求，同时也作了让科索沃自治区升格为自治省的妥协。但上世纪80年代科索沃再次发生阿族要求独立的骚乱危机。1991年9月科索沃阿族进行被塞尔维亚宣布为非法的全民公决，决定成立所谓“主权独立的科索沃共和国”，但在国际上仅得到阿尔巴尼亚承认。
波黑战争后，主张“急独”的阿族强硬力量“科索沃解放军”与维护领土完整的南联盟塞尔维亚政府军警发生频繁暴力冲突，同时科索沃危机日趋国际化。1999年3-6月，美国为首的北约未得安理会授权，便以“制止科索沃人道主义灾难”为由，对主权独立的南联盟发动大规模空袭的科索沃战争。
1999年6月10日空袭停止同时，安理会通过关于政治解决科索沃危机的1244号决议，主要内容为：在尊重南联盟（今塞尔维亚）主权和领土完整原则前提下，科索沃交由联合国特使团管理，由北约领导的国际维和部队提供安全保障。据此联合国向此派遣科索沃临时行政当局特派团，但塞阿矛盾并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联合国屡次调停未果 科索沃“急独”分子上台
科索沃为何选在2月17日宣布独立？
科索沃战争后，进驻科索沃维持和平北约部队执行联合国决议所规定的没收“科索沃解放军”武器的行动收效甚微，且未能有效制止科索沃阿族人迫害和屠杀塞族人的“另类清洗”活动。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一方面是大批阿族难民返回科索沃，另一方面35万塞族为主的居民被迫迁徙，近千名塞族人被人杀害，数万所塞族人房屋被焚，塞阿两族关系更趋恶化，2004年3月这里发生了科索沃战争以来最大规模的塞阿民族冲突。而北约军队也受到阿、塞两族武装人员的攻击，迫使北约驻军一再扩容，这场美国每天耗费一亿美元、北约每天耗费数亿欧元的维和行动使美欧方面背上沉重包袱。
自1999年科索沃由联合国托管以来，南联盟及其更名后的塞尔维亚和黑山，乃至今天的塞尔维亚，虽然同意科索沃高度自治，但始终坚决反对科索沃成为独立国家。科索沃的阿族人则始终要求实现科索沃的完全独立。
2005年11月，联合国特使、芬兰前总统阿赫蒂萨里正式启动科索沃未来地位谈判，但各方分歧阻止了谈判取得实质性进展。2007年3月阿赫蒂萨里向安理会递交了科索沃在国际监督下实现独立的建议，遭到俄罗斯反对。随后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授权“三驾马车”（欧盟、美国和俄罗斯）启动新一轮会谈。在“三驾马车”特使的主持下，2007年8月起塞尔维亚和科索沃阿族就科索沃最终地位进行多轮谈判，终因双方立场悬殊，谈判于11月底宣告失败。
2007年12月19日和2008年1月17日，安理会就科索沃地位问题的两轮闭门磋商也未果而终。由此，尽管俄罗斯和塞尔维亚等国主张继续寻找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解决科索沃问题，但美欧方面认为安理会在科索沃未来地位问题上已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塞阿双方形势的发展也促使科索沃阿族急不可耐地宣布独立。
在科索沃阿族方面，原先影响最大的为致力于和平解决科索沃问题的温和派领袖鲁戈瓦，但他于2006年1月病逝。而坚持“急独”路线的激进派领袖、“科索沃解放军”创建人萨奇，在2007年11月领衔科索沃民主党赢得科索沃议会选举。萨奇出任科索沃新一届“自治政府总理”后就表示，科索沃的目标是以国家的身份加入欧盟和北约。12月1日科索沃总统伊迪乌也直言“除了独立，别无选择，而独立时间将不晚于2008年5月”。1月24日萨奇在欧盟总部说：“已经同华盛顿和欧盟达成一致，科索沃很快就会单方面宣布独立。”
在塞尔维亚方面，2008年1月塞总统大选因牵涉到对科索沃问题的具体处理而备受关注。1月20日第一轮投票中，亲俄的塞尔维亚激进党领导人尼科利奇以微弱优势领先亲欧的现任总统、民主党候选人塔迪奇。
尼科利奇和塔迪奇虽均明确反对科索沃独立，但表现方式有所不同。尼科利奇表示，如科独立塞将采取强硬措施，包括请求俄在境内部署军事基地。这不能不使科索沃阿族及西方各国更为忧虑。塔迪奇则强调要维持并发展与欧盟的良好关系，对加入欧盟充满期待。
2月3日塔迪奇赢得第二轮选举，降低了塞在科宣布独立后强烈民族主义反应的力度，再考虑到大选后塞方重申反对独立的立场，科索沃阿族便在美欧支持下选择在2月17日宣布独立，为的是争取赶在次日欧盟外长会议上获得欧盟承认。
美国欧洲幕后有考虑 俄罗斯担心连锁反应
为何说这场科索沃危机背后是美欧俄的力量博弈？美国、欧盟、俄罗斯在此问题上的立场如何？
科索沃危机久拖不决，不仅由于当事者塞阿双方立场迥异，更因为美欧俄三方在此问题上各有所图。
美国当前为伊拉克、伊核和朝核及巴以冲突等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把科索沃问题甩给欧盟，让科索沃独立，便于自己抽身。美国已在科索沃东部设立“邦德斯蒂尔”军事基地，科索沃独立后它将得到科政府更多的倚重和关照，有利于其对巴尔干地区的战略控制。由此美国主张，在塞阿双方无法达成协议的情况下，让科索沃独立是实现巴尔干地区稳定的最佳途径。
冷战后欧盟一直试图主导欧洲安全事务，这次国际影响力增强的欧盟更不愿意别人来管自家“后院”，积极谋求解决科索沃问题主导权。吸收巴尔干国家入盟是欧盟既定战略，欧盟担忧科索沃危机引发西巴尔干地区动荡，危及欧盟自身利益。法、德、英等欧盟大国明确表示支持科索沃独立，欧盟在2月16日快速批准向科派遣特使团，以接替目前的联合国驻科索沃特派团，而后逐渐放权于阿族自治政府，从而实现在国际监督下让科索沃独立“软着陆”的计划。
俄罗斯是塞尔维亚的传统盟友。俄坚定支持塞尔维亚，主张在安理会框架下解决科索沃问题，不仅出于国际法大义和斯拉夫民族的同仇敌忾，也意在维护俄在欧亚交界的巴尔干地区的战略利益及对欧洲的影响。
俄罗斯把科索沃问题当作一枚用来抗衡欧美势力进一步扩张的重要棋子，阻止北约继续东扩的一道屏障。而且俄担心科索沃独立，将有可能在独联体地区引发连锁反应，使苏联解体产生的领土问题更趋复杂。1月中旬俄塞签署价值数十亿美元的能源协议，使塞成为俄向欧供应天然气的集散中心。这无疑加强了俄反对科索沃单方面宣布独立的砝码。
开创分裂的危险先例 打破火药桶脆弱平衡
科索沃单方面宣布独立会对国际社会产生怎样的冲击？科索沃局势下一步会有如何走向？
虽然科索沃阿族及其国际支持力量以“民族自决权至上论”为理论依据，但不顾相应历史条件，无限扩大民族自决权适用范围，不仅在理论上荒谬无稽，而且也会导致有关国家动乱与危机的现实恶果。也正因此，塞浦路斯、西班牙、希腊、罗马尼亚、斯洛伐克、保加利亚等欧盟成员国反对支持科索沃单方面宣布独立。欧洲媒体也认为此举开创了危险的先例，激励欧洲其他有分裂倾向的少数民族。俄罗斯更是威胁，科索沃问题将影响俄对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问题的判断。
由于安理会1244号决议并未直接授权允许科索沃宣布独立，应俄罗斯要求，近期安理会就科索沃问题举行连日磋商。俄方表示，不会承认科索沃独立，不允许其取得联合国席位。不仅安理会在科索沃问题上陷入尴尬处境，欧盟内部也难以达成一致意见。日前欧盟外长会议决定，由各成员国自行决定承认科独立与否。
科索沃宣布独立也打破了科索沃战争后形成的由联合国与北约联合托管的脆弱平衡，激活了巴尔干这个休眠多年的欧洲火药桶。塞尔维亚已经展开外交战，不仅愤然召回承认科独立国家的大使，向科自治机构领导人提出刑事指控，还可能采取切断向科索沃的粮食、电力等物资供应的经济制裁。居民生活贫困、失业严重的科索沃不仅面临进一步的经济窘境，而且当地塞族与阿族之间的暴力冲突也有加剧危险，没有自身军队、司法体系残缺的科索沃能否真正成为独立国家维持经济与治安？此外，塞尔维亚另一自治省伏伊伏丁那、波黑塞族共和国、克罗地亚塞族聚居区、马其顿阿族聚居区的局势，是否会因科独立引发连锁反应，宣布独立的科索沃以后会否与阿尔巴尼亚合并，这一切都显示科索沃单方面宣布独立，既搅动了国际社会，也将给巴尔干地区局势带来令人堪忧的一系列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