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初,第二次朝鲜核危机爆发。表面看来第二次朝核危机的爆发显得十分突然,朝鲜在美国压力下的突然叫牌在形势的判断和时机的选择上可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在其背后却集中反映出了长期困扰全球和本地区的两大问题:核问题和半岛的非正常国际关系。
一,朝鲜与核武器
1, 核世界中的朝鲜
人类进入核历史已经接近六十年了,从核的角度大致可以把世界划分为五。朝鲜属于第三个世界。
第三个世界指正在核门槛上的国家,他们具备拥有核武器的意愿和能力,一般认为这些国家有:以色列、日本、朝鲜、伊朗,可能还有台湾地区。其中,有些分析认为以色列和朝鲜可能已是事实上的核武器国家。此外,远一点的有1990年前的伊拉克。
除第三个世界外,核的第一个世界指五个公认的核武器国家:美国、俄罗斯、英国、法国和中国,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承认,是合法的核武器国家,碰巧正是联合国安理会的五大常任理事国。他们构成所谓的核俱乐部,长期享有核垄断的地位。美俄又是其中的核超级大国,正是冷战的遗产,核历史的起点和冷战史的起点几乎吻合。
第二个世界是两个新出现的核武器国家:印度和巴基斯坦。在人类进入核历史半个多世纪后,两国于1998年先后进行多次核爆试验,从而迈过了核门槛。他们是目前唯一一对正处在核对峙中的国家,同时他们均未被《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所承认,是“非法”的核武器国家。他们打破了五大国的核垄断地位,至今不能为核俱乐部所接纳。
第四个世界是无意愿国家,包括大多数经济发展水平中等以上的国家,他们中的一些国家尤其是西方经济发达国家也有发展核武器的能力,但相对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与核国家的正常甚至是同盟的关系,以及一些意识形态的原因决定了他们选择了无核化。
第五个世界是无能力国家,指绝大多数不发达国家。
由此可见,第三个世界是核世界里是最不稳定的部分,其中的国家始终处在跨越核门槛的临界点上,是核危机爆发的温床。
2, 朝鲜拥有核武器的意愿和能力
一个国家拥有核武器的意愿往往比其拥有核武器的能力更起决定性作用。
一个国家拥有核武器的意愿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追求最高层次的国家安全;二,实现成为政治、军事大国的抱负;三,国内政治的需要。根本性的还是第一条,第二第三条的作用也往往是因为第一条的存在而放大,比如在印度。正因为如此,核的第二、第三世界的国家都集中在军事对峙、冲突频发的南亚、中东和东北亚地区。
朝鲜在核的第三世界国家中就拥有核武器能力而言排名靠后,与日本、以色列等国比较甚至差距悬殊,至今有观点认为以朝鲜的经济实力和技术水平朝鲜并不具备制造核武器的能力。但就拥有核武器的意愿而言朝鲜绝对名列前茅,原因无疑来自其对安全的深刻忧虑。
3, 朝鲜拥有核武器的收益和风险
一个国家拥有了核武器的最大收益在于拥有了最高层次的军事打击或报复能力,可以在国际政治、军事博弈的“高赌注的赌桌”旁占有一席之地。随着冷战时代美苏核力量的“恐怖平衡”的终结,这一认识反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正如印度前陆军参谋长 K.Sundaji 将军所说,“海湾战争的主要教训是,一个国家即使和美国具有巨大的利益冲突,除非他拥有核武器,还是应当避免和美国打仗。”
但是,任何一个国家军事能力的提高,特别是对核武器这种终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拥有,必然也同时构成了对他国的安全威胁,可能导致地区乃至全球严重的外交甚至军事后果。因此,在世界范围内各国尤其是中小国家拥有核武器的努力始终受到全方面的遏制,也正因为如此,核武器至今还仅为少数国家所拥有,即使在既拥有意愿又拥有能力的国家中也只占较小的比例。
对一个国家拥有核武器的遏制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大国的封杀;二是邻国特别是敌对国家的强烈反弹;三是以联合国为代表的国际组织的制约,在条约形式上主要表现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在组织形式上主要表现为国际原子能机构。其中,大国的封杀最为有效。
因此任何一个国家一旦跨越或者试图跨越核门槛,都将面临政治上被孤立、军事上被打击、经济上被制裁的风险。一个国家的核战略面对的与其说是要不要的问题不如说是在收益和风险的得失中作出何种判断的问题。
从朝鲜核计划实施的历史来看,朝鲜一直在收益和风险中寻求着某种平衡。1980年代中期朝鲜成立了核工业部标志其核计划的正式开始。但在这之前的1970年代已与国际原子能机构达成合作接受核核查;1980年代中期加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1990年代初期与韩国签署了朝鲜半岛无核化宣言。
1993年第一次朝核危机爆发,到1994年6月半岛几乎处于战争的边缘,朝鲜发出了准备“宣战”的警告,美国也制定了轰炸宁边的方案。但到
1998年11月,美国间谍卫星发现朝鲜在宁边以北
从以上事实可以看出,第一朝鲜确实有其发展核武器的计划和行为,第二朝鲜并不是一个为拥有核武器而不计后果的非理性国家,虽然1994年的框架协议并不能保证朝鲜彻底放弃其核计划,但为了得到与美国建立正常关系的机会以彻底改善国家安全环境并摆脱国际孤立和经济危机,朝鲜还是愿意在核战略上作出重大妥协的,显然朝鲜认为前者的收益比后者的风险更为重要。
那么第二次朝核危机是不是仅仅是朝鲜的又一次叫牌以便创建一个“美国窗口”?毕竟1994年朝鲜成功地利用了他的核牌,前所未有地建立了与华盛顿的双边对话渠道。至少可以认为朝鲜正在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朝鲜并不希望真的与美国彻底对立,从而使国家滑向战争的深渊。核仍可以作为一张与美国讨价还价以争取安全、政治及经济利益的牌,不然朝鲜全无必要大事声张他的核计划,大可一举跨过核门槛。另一方面,核又不仅仅是一张牌,也是朝鲜不得已时的一个战略选择。
二,朝核危机和朝鲜半岛问题的出路
1, 朝鲜核武装化严重威胁本地区乃至全球的安全
一旦朝鲜核武装化,不仅其本国将陷入政治上被孤立、军事上被打击、经济上被制裁的险地,也会使本地区的安全态势面临严重后果,可能会出现三种局面:
第一种,危机在较短的时间里升级为战争。美国“先发制人”对朝鲜核基地和核设施进行毁灭性的打击,以彻底摧毁它的核武器,或绕过非军事区直接攻打平壤的。也可能采取“挑衅性”的作战方式,消耗朝鲜有限的资源,制造军队和国内的混乱。朝鲜进行报复,将汉城和朝鲜半岛变成一片“火海”,并可能直接攻击日本,日本就此全面卷入。由于朝鲜已拥有核武器,美国可能进行核突击,半岛核战争爆发。朝鲜最终可能战败,但半岛遭受重创,部分地区包括汉城甚至遭受毁灭性打击,东北亚的军事、政治、经济格局彻底改变。
第二种,危机虽然没有发展为战争的极端形式,但由于美国及其盟国对朝进行海陆空全方位的封锁,在巨大的经济、社会压力下,朝鲜国内发生严重的动乱,出现人道主义危机,大批难民涌入邻国,半岛出现长期动荡,核武器有失控的危险,各大国出于各自的安全利益考虑开始介入本地区,国际关系面临严峻考验。
第三种,虽然没有出现战争或者动乱,但危机陷入长期化的僵局。在朝鲜核武装化的刺激下,日本改变“无核三原则”而成为强大的核国家,地区内出现核军备竞赛。美国增强在东北亚和西太平洋的武装力量部署,加紧部署地区导弹防御系统,并在客观上加强了其“协防台湾”的能力与态势,使台独势力得到进一步鼓励。
无论出现上述何种局面,都将改变中国的外部环境,造成严峻的战略决策困境,并可能因此丧失发展经济的战略机遇期。同样,对本地区的其他国家乃至全球也是灾难性的后果,即使是美国作为可能的战胜国,他也不仅将面对战后长期的抵抗,还要背负重建的经济、社会负担,而且必将恶化与本地区大国的互信,从而可能陷入一场新的冷战。
因此,“实现朝鲜半岛的无核化,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和稳定”是符合本地区各国的根本利益的。本地区各国都有权力和义务为朝核危机的和平解决发挥积极的作用,一方面维护自身的国家利益,另一方面避免美朝双方因深刻的互不信任而误判对方的意图使半岛局势发生不可逆转的突变。
北京六方会谈达成的共识,是至今为止围绕朝核危机的和平努力所取得的最重要成果,为以后彻底解决朝核危机乃至整个朝鲜半岛问题奠定了基础。共识包括:各方都愿致力于通过对话以和平方式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维护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开创半岛的持久和平;各方都主张半岛应无核化,同时也都认识到需要考虑和解决朝鲜在安全等方面提出的关切;各方原则上赞同按照分阶段、同步或并行实施的方式,探讨并确定公正合理的总体解决方案;各方同意在和谈进程中不采取可能使局势升级或激化的言行;各方都主张保持对话、建立信任、减少分歧、扩大共识;各方同意继续六方会谈的进程,并尽快通过外交渠道确定下一轮会谈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要给朝核危机乃至整个朝鲜半岛问题的根本解决画一个路线图的话,大致应该是:先要避免目前的危机升级或激化,就朝鲜半岛无核化和朝鲜的安全关注达成一项协议,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从根本上解决朝鲜的安全问题即实现美朝两国的关系正常化,更长期的是要解决朝鲜的经济发展问题。
2,从朝核危机的解决到朝鲜安全问题的解决
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和解决朝鲜的安全关注,是解决朝核危机的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最近美朝双方均显示出了令人鼓舞的姿态。美国总统布什
虽然美国仍然拒绝如朝鲜所要求的签定互不侵犯条约,但愿意向朝鲜提供书面安全保证,的确为朝核危机打开了一个重要的窗口。然而,提供书面安全保证乃至达成新的朝核框架协议还只能是真正解决朝鲜安全问题的一个开始,可能仍然无法完全根除朝鲜对美的不信任和对安全的担忧。朝鲜
因此,要想避免朝核危机再次反复,只有从根本上解决朝鲜的安全忧虑,这就要求美朝双方重新回到1994年日内瓦框架协议所开始的高层对话的局面,并超越此协议,实现两国的关系正常化,最终建立外交关系。
应该说朝鲜长期以来一直在为与美国的关系正常化作着努力。早在1974年3月,朝鲜就开始了与美国打交道的尝试。当时朝鲜以五届三次最高人民会议的名义致信美国国会,信中建议两国举行缔结和约的谈判。
可以说,在大多数时间里改善美朝关系的球在美国一边。美国可以在过去的时间里与前苏联、中国、越南都实现关系正常化,却始终对朝采取“敌视”的政策。要改变这一不利于半岛及东北亚和平的局面,美国应该从以下层面有所检讨:在意识形态的层面,美国应该改变习惯性的冷战思维定势,改变对朝社会制度极端仇视的态度,同时美国应该修正其单边主义的政策,单边主义只会刺激朝鲜对核武器的意愿,谋求非对称战争的优势;在地缘战略层面,美国不应该故意在本地区制造某种紧张态势,以达到控制日韩,保持和加强在东北亚军事存在的目的。美国在朝日刚刚实现首次首脑会晤之机引爆第二次朝核危机,不能不说是美国的一个有时机选择的行动;在外交层面,美国应该制定一个建设性的、明确的、有持续性的对朝政策,对朝鲜的旨在谋求双方关系发展的呼吁应该有积极的、可操作的回应。
3,从朝鲜安全问题的解决到朝鲜发展问题的解决
要在根本上解决整个朝鲜半岛问题就必须解决朝鲜的发展问题。这是一个更长期的挑战,既需要朝鲜自己的努力,也需要周边国家的援助。
进入1990年代后,由于苏联的解体、经合组织的消亡,朝鲜失去了主要的外援,原先所承袭前苏联式的经济模式和经济结构的弊端日益显现出来,再加上连续多年遭受自然灾害,朝鲜整个国民经济出现了严重的衰退。到1998年,朝鲜国民经济连续九年出现负增长,经济总体规模比1989年减少50%。从1999年起略有好转,但粮食短缺及能源匮乏的状况依然十分严峻。
但从1990年代后期,朝鲜政府已经认识到了经济危机的严重性,开始着手“革新”。如1998年朝鲜第一次提出“实利”的思想,强调在经济工作中追求实际利益;1999年朝鲜提出建立经济强国;2000年朝鲜提出重视科学技术;2001年朝鲜提出重视经济工作。2002年4月提出国家经济建设的中心任务是整顿现有的经济基础,对国民经济进行全盘现代化改造;7月,朝鲜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改善管理、经济调整措施(如物价提高25倍—47倍,工资提高18倍—20倍);9月通过了新义州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特区内制度“50年不变”,被韩国舆论称为“朝鲜自1948年建国以来意义最为重大的一项改革”。
为配合其国内的革新,朝鲜在外交上也展开了一系列积极的活动,拓展了国际空间,也得到了更多的外部经济支援。至今,与朝正式建交的国家已达141个,其中与欧盟许多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通过这些努力,朝鲜得到了许多回报,缓解了国内经济压力。国际社会从1995年7—8月份开始向朝鲜提供人道主义援助。据不完全统计,截止至2001年7月末,国际社会共向朝鲜提供了二十亿三千九百二十一万美元的援助。其中,美国援助五亿一千六百九十九万美元,韩国援助四亿四千九百六十七万美元,日本援助二亿五千五百三十七万美元,中国援助二亿一百五十六万美元,欧盟援助一亿八千一百七十一万美元。朝鲜还制定了一系列涉外法规,以吸引外资,振兴经济。此外,在联合国开发组织的帮助下,朝鲜已有215名朝鲜经济管员先后在中国上海、新加坡、匈牙利、美国、澳大利亚等地学习市场经济知识。
就在第二次朝核危机爆发前的几个月中,4月,朝鲜与韩国恢复了一度冻结的和解进程。8月,金正日访问俄罗斯远东地区,再次与普京总统会晤,就朝鲜半岛局势和双边经济关系进行磋商。
虽然2002年10月以后朝鲜的外交活动完全转移到朝核危机上来,但可以肯定一旦危机解决,朝鲜改善、发展与周边国家及世界其他各国包括美国的外交努力一定会重新开始。
一个贫困的、深陷于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中的、可能因此而带来内乱并危及生存的朝鲜,是本地区的安全隐患。帮助朝鲜符合本地区各国的国家利益。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朝鲜周边的邻国均具备了相当强的经济实力,可以说已经为最终解决朝鲜的发展问题准备了良好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