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日益深化无疑是当今世界演进最主要的时代发展潮流之一。然而当下从“占领华尔街运动”、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和欧洲多国大选前后右翼极端势力人气高涨等一系列让人惊诧震撼的逆常现象，似又显示当今国际社会中一股逆全球化潮流异军突起，正与负面效应愈益显性化的全球化进程展开不容忽视的博弈与抗争。我们当如何看待此现象？5月26日，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在副所长余建华研究员主持下举行学术活动，邀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西方思想史专家李宏图对全所科研人员举行学术讲座，并在讲座后同与会者展开互动交流。兹将李宏图教授的讲座内容摘要整理如下。
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法国大选中右翼势力抬头，这些事件本身以及其中人物的主张反映出了一种新的现象和潮流，我们称其为反全球化、逆全球化或者保守主义思潮和行为。对此，我们该如何分析？一些学者从政治上的民主制度，民粹主义与民粹政治，社会视角的移民和宗教问题，经济上的增长乏力、工作机会减少、不平等加剧等等视角切入，探究其成因。
在此，我更想选择不平等与平等这一问题展开讨论，因为这是自近代以来西方社会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它不仅仅关联到人的权利在制度和法律层面上的安排，而且是与财富的生产与分配这一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密切相关，更是与人的价值、人的尊严、人的情感、人的心态等紧密相连。同时，我也想借助我的学科背景，从思想史的维度来进行考察。
从17世纪的近代以来，西方世界最早迈向了现代社会，实现了现代性。在这一过程中，其中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实现了平等。按照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所说，民主是天意所向、事所必然。这里他所说的民主是社会意义上的，是指一种身份上的平等。从历史来考察的话，这种平等的实现绝非是一帆风顺的，而是经历着血与火的洗礼。在此，我把这一过程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是以法国大革命为代表的第一个阶段，17-18世纪处在贵族制度和君主专制统治之下，这里可以用法国历史上的特定概念“旧制度”来表达。在旧制度下，没有身份上的平等，君主和贵族垄断着所有的社会资源，享有着特权，例如免税的特权，财富的的积累是得到制度上的安排和保障的，形成了封闭性和世袭性的社会机制和社会结构。面对这样的“不合理”，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们提出了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口号，那些革命者才喊出“为才智之士开放前程”的口号。经过革命，旧制度被推翻，人民获得了权利，革命对于法国社会所带来了这样几个方面的变革：一是废除了特权以及等级社会结构，二是实现了权利的平等，三是围绕人的权利所构建起一系列社会体制及社会规范，而所有这一切的核心就是“人权”，实现了以人的权利作为社会的基础，并确立起流动的社会体制，从而实现机会平等。
其次，是以工业革命时期为代表的第二个阶段。工业革命中诞生了工厂和工厂制度，这不仅仅是生产方式的转变，也使得社会有分裂为两个群体——工业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也即工人阶级）。财产权、资本、劳动和市场，这是工业革命确定下来的现代社会的四个要素。其中，能够使资产阶级获得对工人阶级的绝对支配权和主导性地位的，就在于资产阶级的所有权，以及围绕所有权和保障所有权所形成的资本主义体制 。当一个社会，存在着两个阶级的分裂和冲突，当资产阶级可以利用财产权来为自己取得大量财富，而工人阶级却在劳动权之中连基本的生存权都得不到保障时，其结果只能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摧毁这个社会，重新建立一个新社会。托克维尔、密尔、托马斯·希尔等思想家看到了人民必然要改变现存的社会地位，获得他们应得到的权利。
托克维尔认为，应当调整统治政策，通过“限制自由以拯救自由”，资产阶级需对自己的权利有所限制，将一些权利让渡给无产阶级，以使其获得应得的基本权利。托马斯·希尔认为，个人通过劳动所得的财产只是占有，只有通过他人和社会的承认才能成为一种权利。霍布豪斯认为，原先所提倡的机会平等由于历史或环境的作用下已经形成种种不平等，并通过遗产的方式确定下来。他意识到，机会平等是以人类的共性为出发点，而把导致的差别作为结果来承受；那么，如果以差别作为出发点，将平等视为一种必要的调整，这就需要改变分配原则，从“机会平等”转向“结果平等”。在这些思想的指导下，西方政府逐步建立了一系列的社会救助和社会福利制度，解决了每个人的基本保障，实现了相对的结果平等。
在二战后，以欧洲为代表的西方世界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公平的阶段，其原因就在于两次战争对于现有财富关系和实际财富的摧毁，在战后三十年的繁荣中，福利社会的建立抵消了不平等，在人们的观念中，依靠劳动而非资本致富成为共识，进入到一个财富再造的新时代。
但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正进入到不平等的第三阶段。全球化在创造经济增长的同时，也造成了财富分配的不合理；而从二战后积累起来的财富现在被后一代人所继承，30年繁荣所积累的财富正在成为世袭，世袭性的社会再次形成；而劳动创造的财富远远跟不上资本创造的财富；过去资本只是在民族国家内进行资源配置，现在则在全球范围内进行配置，对这些资本监管不力；高科技的发展使得财富积累加快，加剧了财富分化；人口的流动又使得原先以民族国家为单位展开的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体制疲于奔命。
如何再造平等的社会国家，在历史的进程中，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今天的不平等的出现。同样，在思想史的考察中，在思想家们对自由和平等的诉求和表达中，也可以更好地帮助我们找到实现平等的方式和资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