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4日下午，法国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蒂埃里·德·蒙布里亚尔（Thierry de Montbrial）教授应邀来上海社科院作了“行动与世界体系”的演讲，并与我院和本市其他单位的部分学者进行了座谈。演讲与座谈由上海社科院欧亚研究所所长潘光研究员主持。
蒙布里亚尔院长介绍说，他撰写的《行动和世界体系》一书即将在中国翻译出版。他在书中质疑了传统的以国家间关系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分析方法，并提出了由“行动单位”等一系列概念构成的“行动学”理论，对当前的国际体系作出了新的诠释。
传统的国际关系理论把国家视为构成国际体系最基本的单元，国家间关系是国际体系的基本内容。所谓“国家”，在国际法当中就是指同时具有领土、人口和政府三项要素的政治实体。国家主权高于一切是国际关系的基本原则。换言之，在国际体系中，国家不承认有其他高于其主权的权力，因此国家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是政府间的关系。但事实上，这种以主权国家为前提的国际体系分析模式是有局限性的，不能够完全反映国际体系的现实。
历史表明，国家主权不是无所不为的，理念的传播就可以超越国界，不受国家主权所控制。众所周知，法国大革命对欧洲乃至世界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欧洲的1848年革命、1917年十月革命以及中国的民主革命都带有法国大革命的烙印。就宗教而言，许多宗教都倡导其教义的普世性，有向全世界传播的要求。例如梵蒂冈天主教廷既是法律意义上的国家，教皇是国家元首，但同时又是天主教的最高领袖。天主教廷有着普世追求，要求其信徒在服从所在国政府法律的同时，在信仰上服从教廷的权威。
进入20世纪以来，国际关系的现实对主权观念提出了更多的质疑和挑战。尊重国家主权、不干涉他国内政是公认的处理国际关系的基本原则，但现实情况并非如此。国家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前提是其自身利益没有受到伤害，然而强国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对他国内政的干预，而是将此视为自身实力的体现，是实现利益的一种工具。在西方学者看来，当前有许多所谓“失败国家”的中央政府已丧失了完全控制其领土的能力，因而这些国家已不是真正国际法意义上的主权国家。“失败国家”的出现与20世纪国际体系的变迁有密切关系。20世纪是一个帝国体系崩溃的过程：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了奥匈帝国的崩溃；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殖民帝国体系土崩瓦解；苏联的解体不仅意味着冷战的结束而且标志着俄罗斯帝国的衰亡。所以，将国际体系的研究仅仅限于主权国家而不关注这个国家的内部事务已不足以准确地解释当今国际体系的现实。
蒙布里亚尔院长不仅对传统的国际体系理论做出了尖锐批判，而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行动学”理论以重构国际关系理论体系。“行动单位”是“行动学”理论的核心概念。蒙布里亚尔院长认为，人群是最基本的行动单位，所谓人群一方面是指在文化上具有共同的心理认同的群体，另一方面也是指具有一定组织并能够采取行动实现并维护其文化同一性的群体。“政治单位”是行动单位的一种。与国家有所不同的是，政治单位是自认为拥有主权的人群，并不需要其他群体或国家认同其主权。就这一意义而言，国际体系中不仅有主权国家，而且还有许多诸如基地组织这样的“政治单位”。行动学研究的就是行动单位之间的互动关系，而所谓的国际问题在行动学中就是指至少有两个不同国家在发挥作用的事务，国际体系就是囊括了所有国际问题的体系。国际体系从本质上来说是异质化的，因为不同的国家对意识形态问题存在着不同理解。
蒙布里亚尔院长认为，目前的国际体系是一个单极世界，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凭借其超强的经济、军事实力主导国际事务。单极世界意味着美国是唯一可以采取单边军事行动而不被其他任何国家、任何组织制裁，但这并不等于说美国的权力是无限的，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三方面因素的制约。首先，美国本身特殊的民主政体和选举政治决定了美国的对外政策受制于国内公众舆论。伊拉克战争前后美国公众舆论的转向表明，如果美国对外采取的军事行动不能够迅速解决问题的话，政府的单边行动就会遭到公众的质疑和批评。其次，美国采取的单边行动往往产生与之目标相背离的后果，而政府必须自食其果，为此承担责任。第三，历史表明，任何强大的国家在一段时间内集中所能实现的目标是有限的，也就是说任何一种权力都不是绝对的。因此即使在单极体系中，美国的权力也不是无所不能、为所欲为的。
然而在未来的10-20年内，这一单极体系仍将维持下去，多极体系的形成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目前无论是欧盟还是中国都不具备改变国际体系的实力。欧盟作为一种全新的政治建构仍处于建构的进行阶段。欧盟是成员国在自愿基础上经谈判让渡主权而建立起来的，因此欧洲一体化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并且有显著的缺陷，限制了其在国际事务中的作用。就法国而言，当前法国的实力处在相对下降时期，其实力不足以支撑国家大规模地参与国际事务，而是寻求欧洲的强大以实现法国的大国地位。因此积极推动欧洲一体化建设仍然是法国对外政策的核心。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实现了迅速发展，但也还没有形成取代美国的实力。必须指出的是，欧洲和中国推动多极化并不是要挑战美国，也不是要回到均势时代，而是要通过实现权力的平衡来制约美国滥用权力。制约美国单边行动的最好方式就是让美国意识到其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但今天欧盟或是中国还无法拥有足够的手段阻止美国去犯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