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炜：美俄战略博弈与中亚地区局势新动向

内容提要

关键词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欧亚研究室主任、研究员

文章原载于《当代世界》2025年第9期，注释略

位于东西南北交汇点的中亚，因地理位置特殊而备受各主要国际行为体关注。一方面，主要大国以及欧盟、海合会等域外行为体纷纷加强与中亚国家的联系，使中亚地区的大国博弈和制度竞争明显加剧。另一方面，中亚国家愈加积极活跃，在发展对外关系的同时，谋求战略自主，促进地区合作。中亚地区是美俄战略博弈的重点区域。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美俄重新评估其地区利益和战略目标，各自调整了对中亚的战略定位。美俄在中亚的战略博弈推动地区局势出现新动向。

2025年6月27日，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会议举行。（epa/IC photo）

美国与俄罗斯对中亚地区的战略再定位

特朗普再度执政以来，美国如何调整“大中亚”战略成为广受关注和讨论的重要话题。这主要有三方面原因。第一，相比其他主要大国，美国在中亚的影响力有所下降。美国虽然于2015年创设了“C5+1”机制，但美国—中亚峰会直到2023年9月才首次举行，滞后于其他主要大国。美国从阿富汗撤出，是其在中亚地区影响力下降的重要体现。直至今日，还没有任何一位美国总统到访过中亚，这与中国、俄罗斯形成鲜明对比，与其欧洲盟友也存在比较明显的差距。第二，美国需要适应并抓住中亚地区的新变化。中亚的战略价值相较此前明显提升，且地区局势的变化为美国提供了重塑其影响力的重要机会。第三，美国现行的中亚战略即将到期。特朗普第一任期曾发布《美国的中亚战略（2019—2025）：加强主权和促进经济繁荣》，如今这一战略已临近期满，在国际和地区形势出现明显变化的背景下，美国需要制定新的中亚战略。

然而，美国对中亚的战略再定位始终服务于其整体战略和国家利益。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具有十分明显的交易性特征，美国战略界评估并建议美国的新中亚战略应进行如下调整：第一，中亚的战略价值仍然聚焦在地缘政治方面。中亚是美国参与亚洲地缘政治竞争的重要地区，美国需要增强在中亚的影响力。这包含“一体两面”的关联性举措，一方面，美国需要在中亚地区遏制中国、俄罗斯等大国的影响，土耳其、伊朗、阿富汗等重点国家也都与中亚地区存在关联；另一方面，美国需要支持中亚地区的发展，通过促进地区机制建设，维护中亚国家的主权并推动地区一体化。第二，中亚在地缘经济方面的价值明显提升，美国应寻求与中亚开展交易。中亚的石油、天然气、关键矿产等资源丰富，美国应当参与开发并将其作为重要替代来源，以减少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美国应增加在中亚的投资，扩大与中亚国家的贸易，并利用关税等工具，寻求对美国最有利的贸易地位。第三，中亚是不是民主国家或者是否实行民主制度并不重要。为推进与中亚国家的关系，美国应当废除不合时宜的《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虽然美国的远期目标仍然包含在中亚地区推广民主，但“民主”一词的排序已经靠后甚至在最后的位置，表明美国对民主标准的要求相对降低。所以，在美国战略界看来，美国的新中亚战略应通过承认地区优先和进行交易外交，用战略现实主义取代理想主义，努力实现这一具有重大意义的转变。

如果说中亚之于美国的价值是从边缘性的“可有可无”转向愈加重要的话，那么中亚对俄罗斯的重要性则始终突出，并在新形势下愈加关键。第一，俄罗斯认为中亚地区局势的发展不应损害自身利益。随着乌克兰危机的爆发和持续，西方国家营造出一种“俄罗斯衰落”的叙事，宣称俄罗斯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对周边国家的影响力明显减弱。但部分学者也承认，“衰落”的俄罗斯并没有退出中亚。俄罗斯认为，其周边邻国未来在安全和经济领域客观上仍将依赖俄罗斯。俄罗斯支持中亚国家增强自主性、开展多元化外交，但需要参与其中并确保自身利益不受损害。第二，俄罗斯对中亚国家的依赖增强。俄罗斯与中亚国家处于共同的地理空间，中亚对确保俄罗斯南部边境安全发挥着重要作用。在西方严厉制裁导致的困局中，俄罗斯与中亚国家开展贸易，获取相应的产品和资源，把中亚作为转口中心，促进中亚地区与俄罗斯的贸易增长。2021年至2023年，俄罗斯对中亚地区的出口占其出口总额的比重增长0.9%，达到6.2%；而从中亚地区的进口占比增长1.6%，达到4.9%。在经贸联系加强的同时，与中亚国家的合作可以拓展俄罗斯的外交空间，符合其“转向东方”的策略，也属于俄罗斯全球南方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助于其摆脱被孤立状态。第三，俄罗斯与中亚国家在推动世界多极化方面可以开展合作。中亚国家在多极化背景下巩固地区团结，也在多极化原则的基础上构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对致力于推动世界多极化的俄罗斯来说，中亚国家不仅是支持力量，也是合作伙伴。

整体上看，中亚地区价值的提升促使美俄加紧在该地区的地缘博弈。即便特朗普政府有意缓和美俄关系，但两国在中亚地区的目标错位、价值差异和利益竞争，使双方都呈现进取姿态，战略博弈将持续进行。

美俄在中亚地区的地缘博弈

美俄两国围绕地缘政治利益和地缘经济价值在中亚地区开展战略博弈。近年来，美国主要通过如下方式在中亚地区拓展影响力。第一，密切双边关系，强化多领域合作。以哈萨克斯坦为例，美哈两国在能源、稀土金属、交通和高技术等领域持续增强经济联系。2023年美哈双边贸易总额为41亿美元，2024年达42亿美元，同比增长4%。其中，美对哈出口额为22亿美元，自哈进口额为20亿美元，同比增长30.6%。美国对哈萨克斯坦加征关税后，也明确列出不适用关税的商品类别，这些商品占哈对美出口总量的九成以上，包括原油、铀、白银等，豁免清单的存在使哈受影响的出口额仅占总额的4.8%。同时，美国仍是哈萨克斯坦最大的外资来源国之一，累计投资总额已超过620亿美元。为推动多领域合作，美国与哈萨克斯坦的高层往来明显增多。2025年6月至7月，哈总统托卡耶夫借特朗普生日、美国国庆、自然灾害慰问等契机多次主动致电特朗普。6月，哈副总理兼外交部长努尔特列吾访问美国，与美国国务卿鲁比奥举行会谈。7月，哈外交部副部长对美国进行工作访问，美国国务院南亚与中亚事务局高级官员埃里克·迈耶访问哈萨克斯坦。密集的双边沟通为保持美哈合作势头提供了保障。

第二，推动与中亚国家的整体性合作。中亚国家自主性的强弱取决于它们共同行动的能力，加强地区范围内的互动、协调与制度化，可以促进中亚成为一个自主地区。“C5+1”机制是美国推动中亚整体合作的主要平台。2023年9月举行的首届美国—中亚峰会是最具标志性的一次整体推进，此次峰会发起“C5+1”关键矿产对话。美国还与中亚国家在打击恐怖主义、提供军事培训、人道主义救援与维和等领域开展安全合作。在经济领域，2024年3月，美国在哈萨克斯坦与中亚国家举行了首次“B5+1”论坛，该论坛作为“C5+1”机制的私营部门对应机构，在促进各领域、各类型企业对话，加强美国与中亚国家的经济伙伴关系方面发挥了一定作用。

第三，推动区域整合，构筑“大中亚”合作。美国战略界和学术界从特朗普首个任期开始，就多次鼓动要扩大中亚地区的合作范围，将原有的“C5+1”机制拓展为“C6+1”，将位于高加索地区的阿塞拜疆纳入其中。特朗普第二任期以来，美国战略界多位学者再度提出应把高加索地区和中亚地区联系起来，构筑由8个国家组成的跨里海地区。这一地区正日益成为美国地缘政治问题和利益的交汇点，美国应当实施一项全政府参与的方针，加强与这一地区的合作。在具体议题上，“大中亚”合作也有实际收益。例如，将中亚与高加索地区的能源管道联系起来，不仅可以推进区域整合，也可以为欧洲提供能源。此外，美国战略界还建议国务院、国防部等部门将中亚事务划归到主管欧洲事务的司局进行管理，其背后的战略考虑不仅是推动中亚向整个西方靠拢，而且要在中亚地区与盟友加强协调。

在美西方国家加紧争夺中亚的背景下，俄罗斯则利用原有的合作基础，设置并推进新议程，拓展合作空间。首先，提出构建“欧亚大陆安全架构”以维护地区安全。受乌克兰危机影响，俄罗斯在维护中亚安全上的投入规模受到限制。但俄罗斯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除维系原有的军事设施外，俄罗斯继续加强与中亚国家的军事合作。2022年5月4日，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达成的国防战略伙伴关系方案生效，确定了两国军事合作的基础和方向。2023年10月，吉尔吉斯斯坦议会批准与俄罗斯建立联合区域防空系统的协议。2023年11月，俄罗斯向塔吉克斯坦交付2部S-300防空系统，以增强塔吉克斯坦的国防能力。2024年9月至10月，俄罗斯主导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在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等国开展“互动—2024”“搜寻—2024”“梯队—2024”“牢不可破的兄弟情—2024”“边界—2024”等联合演习，强化地区传统安全合作。

2024年2月，俄罗斯提出构建“欧亚大陆安全架构”的新倡议，旨在重塑地区安全秩序，回应地区国家的现实关切。“欧亚大陆安全架构”基于平等和安全不可分割的原则，强调每个国家的安全都是整体安全的一部分，任何国家的安全不应以牺牲他国的安全为代价，每个国家都应作为平等主体参与到安全合作中。这一架构中的安全议题具有多维性，不仅涉及军事等传统安全议题，也包括数字安全、生态安全等非传统安全议题，可以适应不同国家的需要。俄罗斯强调“欧亚大陆安全架构”的包容性和多样性，不寻求将其构建成反美同盟，避免意识形态的影响，且俄罗斯不可能独自应对欧亚大陆的分裂，需要团结世界大多数国家。对于如何构建“欧亚大陆安全架构”的问题，俄罗斯持开放态度，积极开展对话，加强协调沟通，邀请中亚国家等邻国伙伴参与讨论。2024年7月，在哈萨克斯坦举行的上合组织峰会通过《阿斯塔纳宣言》，强调上合组织可以为构建安全新架构作出贡献。2024年10月，独联体国家外交部长理事会通过关于欧亚安全合作原则的联合声明，支持构建地区安全新架构。

其次，以双边和多边相结合的方式密切伙伴合作。以哈萨克斯坦为例，俄罗斯高度重视俄哈关系，不断提升合作水平。据统计，自1992年建交到2023年，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已经缔结350多项涵盖各领域的单独条约和协定，两国的地方间协议也大约有300项。高层往来是推动俄哈关系发展的重要路径。自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爆发至2025年1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已经举行46次会晤，其中9次是直接的面对面会晤。2024年11月，普京访问哈萨克斯坦期间，托卡耶夫表示“哈萨克斯坦一直是并且仍然是俄罗斯可靠的战略伙伴和盟友”。在哈萨克斯坦的所有外国公司中，几乎有一半是俄罗斯公司。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铀矿生产国和出口国，哈萨克斯坦吸引了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关注，但哈萨克斯坦25%的铀生产由俄罗斯控制，这为俄罗斯参与关键矿产领域的大国博弈提供了重要保障。

在多边平台层面，俄罗斯主要采取两种措施来强化合作。一方面，俄罗斯推动由其主导或参与的多边组织在中亚地区积极活动，讨论地区国家共同关心的议题和议程。2025年4月，“中亚+俄罗斯”第八次外长会晤举行，重点讨论了加强共同安全和促进地区经济增长等议题。6月，独联体国家政府首脑理事会会议在杜尚别举行，把加强工业合作作为重点议题之一。另一方面，俄罗斯积极推进制度间合作，加强各地区组织之间的联系。2024年4月，联合国中亚地区预防外交中心主任伊姆纳泽与集安组织副秘书长奥尔达巴耶夫、独联体秘书长列别杰夫在莫斯科举行会晤。2024年11月，集体安全条约组织集体安全理事会会议在哈萨克斯坦举行，邀请上合组织和独联体秘书长出席。2025年9月，上海合作组织、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和独联体执行机构负责人磋商在北京举行，并批准了三方合作发展路线图。

最后，利用文化、媒体等传统影响力加强交流沟通。尽管中亚国家不同程度地推行减少使用俄语的政策，但俄语仍然在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俄罗斯通过语言发挥地缘政治影响力，涵盖多种形式的活动，如建立法律机制、扩大媒体影响力和提供机构支持。俄罗斯在中亚国家建立俄语学校，扩大学习俄语的班级数量，提供教科书和远程俄语教学，成立俄语国际组织。在原有25所大学分校的基础上，俄罗斯2022年宣布在中亚再开设7所新的分校。俄罗斯不断扩大中亚留学生的规模，并增加俄罗斯资助中亚留学生的名额。俄罗斯与中亚国家举办大学校长论坛，在对方国家举办文化日交流活动。2024年俄罗斯发起首届国际电子竞技赛事“未来运动会”，中亚国家积极参与，哈萨克斯坦将在2026年举办第三届“未来运动会”。2025年5月9日，中亚国家领导人参加俄罗斯举行的胜利日阅兵式。

相较而言，美国与俄罗斯围绕中亚的地缘博弈在思路上具有两点共性。其一，美俄都在推进与中亚地区的整体合作。在中亚地区主义趋势日渐增强的背景下，美俄两国难以对中亚“分而治之”，只能推动与中亚的整体合作。美国以“C5+1”机制作为主要平台。第二届俄罗斯—中亚峰会正在筹备中，拟于2025年10月在杜尚别举行。其二，美俄都试图把中亚纳入更广阔的合作空间。在美国推动中亚和高加索地区联合、构建“大中亚”的同时，俄罗斯也在推动中亚国家参与广域合作。2024年7月，俄罗斯在担任联合国安理会轮值主席国期间主办辩论会，讨论地区组织和次地区组织与联合国在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方面的合作，主要涉及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独联体、上海合作组织等，中亚国家大多是这些地区组织的重要成员国。俄罗斯利用2024年担任金砖国家轮值主席国的机会，推动中亚国家与金砖机制加强合作，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六次会晤接纳10个国家为金砖伙伴国，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位列其中，“大金砖合作”首次有了中亚国家的参与。

思路上的共性容易加剧美俄之间的战略博弈，而在差异性方面，俄罗斯注重发挥传统影响力，借助现有的政策工具发展与中亚国家的关系，美国则与盟友形成可控竞争下的战略配合。欧盟近年来大力参与中亚事务，2024年1月宣布向中亚的互联互通项目投资100亿欧元，2025年4月举办欧盟—中亚峰会。美国的亚太盟友日本也推出新的中亚援助计划。

2025年6月30日，吉尔吉斯斯坦乔尔蓬阿塔， 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STO）外长理事会会议召开。（epa/IC photo）

美俄战略博弈对中亚地区局势的影响

在美俄战略博弈的影响下，中亚地区的受关注度明显提升，中亚国家相应转换思路，使地区局势呈现出新变化。

第一，中亚国家的选择空间增大。美俄激烈博弈显示了中亚地区战略地位的提升，其他行为体也积极参与地区事务，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中亚地缘政治的紧张程度。然而，在博弈过程中，大国竞相为中亚国家提供地区公共产品与合作资源，客观上扩大了中亚国家的选择空间。中亚国家不再满足于低质量的经济增长，而是着眼于高质量发展，追求综合、全面、可持续的现代化。清洁能源的开发和利用、生态的可持续发展、气候变化、人口结构变化等议题愈加受到关注。由于中亚国家面对的选项愈加丰富，那些不仅提供短期收益而且能够促进长远发展的合作项目更加受到中亚国家的青睐。

2024年8月举行的首次中亚国家能源部长会议，不仅讨论了能源领域多种资源类型的集体合作，也涉及塔吉克斯坦重返中亚统一电力系统的问题。这不是简单恢复苏联时期运行过的统一电力系统，而是在管控资源竞争、加强合理调配、促进地区全面发展等方面的进一步探索。2025年4月召开的欧盟—中亚峰会着重讨论了气候变化问题，中亚国家也举办了首届撒马尔罕国际气候论坛。2025年6月举行的第二届中国—中亚峰会，与会六国发表共同宣言，认可并决定共同弘扬“互尊、互信、互利、互助，以高质量发展推进共同现代化”的“中国—中亚精神”。2025年8月，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中亚及阿富汗区域中心在哈萨克斯坦正式成立，旨在促进区域合作、孵化发展项目和推动可持续发展。这些合作进程都显示了中亚国家利益诉求的新变化，中亚国家不再只关注短期的、见效快的收益，而是愈加关注本地区的长远进步和可持续发展。

第二，中亚地区一体化进程加快，整体合作水平得到提升。在资源有限、未受重视时，中亚国家聚焦于本国利益，地区内部矛盾难以化解。具有一定实力的中等国家如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之间甚至存在次地区主导权竞争，地区合作和一体化都受到负面影响。美俄战略博弈从两个方面影响了地区合作和一体化。一方面，中亚国家将侧重点转向地区与国家的平衡发展。美俄博弈带来的资源供应使中亚国家可以将侧重点投向地区层面，不仅制定更加务实的对外政策，也创造国家和地区间利益的稳定平衡，使中亚成为全球进程的正式参与者。中亚国家不再只关注物质层面的国家建设与地区发展，而是更加注重身份认同建构，强调中亚的独特性，塑造中亚的地区性和地区认同。中亚国家加强地区内部团结，可以防范和减缓大国博弈影响地区稳定，有助于整个地区的和平与发展。另一方面，美俄博弈采取的整体性思路有助于中亚地区性的增强和地区一体化的发展。中亚发展的历史证明，聚焦于内部竞争将阻碍整个地区的发展，甚至给外部力量采取“分而治之”的政策提供空间。当前，美俄等外部力量都采取整体性思路，与中亚召开峰会并建立“中亚+X”机制，为中亚提供参与广域合作的通道，中亚国家可以借此机会汲取外部资源，为地区合作发展提供助力。

中亚国家对待大国博弈的立场也发生了变化。中亚国家对独立的重视和对自主的追求，使任何大国试图将中亚变成本国势力范围的意图都难以实现。中亚不是新“大博弈”的背景板，不是地缘政治游戏的“棋子”，也不是任何人的后院。在愈加自信的同时，中亚国家更加看重外部力量的尊重，那些愿在平等基础上与中亚发展关系的大国才能够真正对地区事务发挥影响。由此，美俄博弈也必须转换到如何尊重中亚、助力中亚发展、增强地区认同的轨道上。

第三，中亚国家塑造地区秩序的主动性和能力不断增强。中小国家在大国博弈中通常只能作为被动接受者，回应大国的意愿。在选择发展道路与发展模式时，中小国家时常面临大国的诱惑与干涉。但随着自主意识的觉醒和自主能力的提升，中亚国家开始关注自身的合作意愿，审视大国落实承诺的能力和信誉。在中亚地区发展道路的问题上，中亚国家从被动模仿转向主动塑造，意愿和能力都得到提升。

首先，中亚国家之间的双边关系不断获得新发展。2021年哈萨克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签署《同盟关系宣言》，成为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节点。2025年8月土库曼斯坦授予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勋章，以表彰他为推动土乌关系发展作出的贡献。其次，中亚地区政治互信提升，一体化合作持续深化。中亚五国安全会议秘书会晤机制建立，并于2024年5月和2025年4月举行两次会晤，讨论了粮食、水资源、能源等领域的安全问题。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三国于2025年3月签署关于三国国界交界点的条约。中亚国家元首协商会议在完成首次轮流主办后，开启新一个周期。2024年8月，中亚国家领导人在第六次元首协商会议时批准《2025—2027年区域合作发展路线图》《“中亚—2040年”区域合作发展构想》《2025—2027年中亚国家工业合作发展行动规划》等文件。2025年8月，中亚国家领导人举行非正式会晤，为2025年第七次元首协商会议做准备。最后，中亚国家努力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发挥积极作用。2025年8月，在主办第三次联合国内陆发展中国家会议时，作为东道国的土库曼斯坦提出了《全球可持续交通联通图谱》《全球氢能转型计划》《里海环境倡议》等多项倡议。这些进展表明中亚国家不仅自主选择、主动谋划地区事务，也积极参与和推动全球治理进程。

结  语

从当前的发展态势来看，管控地区竞争、开展多元平衡外交是中亚国家的主要考量。中亚国家独立自主意识的提升，意味着任何一个大国都无法在中亚地区建立等级体系或者附庸关系，平等和尊重是中亚地区国家的相处之道。因此，那些尊重中亚国家独立自主、愿与中亚国家命运与共的大国才能成为中亚地区发展的真正助推力量。中亚地区价值的提升，虽然为中亚国家发展带来更多的外部资源，但也造成机制冗余和机制堆叠。如何管控多个“中亚+X”机制间的竞争、开展机制间合作，成为影响未来中亚地区发展形势的重要问题。中亚国家将在地区价值提升的背景下，进一步探索高质量发展的现代化道路，广泛借鉴各国经验，拓展与中东、高加索、南亚、东亚等地区的多边合作，努力实现整个地区的共生型发展。

【本文是2024年度上海市“曙光计划”项目“欧亚地区研究：理论前沿与方法探索”（项目批准号：24SG58）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