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爱玲:一部具有学科特色的区域国别研究导论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5年2月15日

作者:罗爱玲,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


自2022年9月区域国别学成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以来,国内学界便涌现了一批从理论、应用与学科建设等角度探讨区域国别学的成果。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王健领衔撰写的《区域国别学研究导论》一书,既从学科的交叉性与应用性出发,基于学理视角着重辨析了区域国别学的学科特点、成长路径、研究方法及其与其他学科的关系,又聚焦于重点国家和重要区域的对策研究,是一部兼具理论基础和智库特色的区域国别学研究成果。


《区域国别学研究导论》,王健等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

  

道为本:学科属性的理论思考

  

该书一大亮点是基于学科属性的理论思考。区域国别学包含的知识结构、学科门类、研究内容等体系,是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的基础。区域国别学具有三个鲜明的学科特征:首先,具有明显的地域属性,需要对当地情况进行深入分析;其次,带有一定的政策研究或文化地理色彩,譬如冷战期间美国的区域研究就以意识形态为准绳来定夺需要重点研究的问题与区域;最后,主要研究对象是在特定地理空间内具有诸多相似特征的民族国家,或者是具有一定文化、历史和语言一致性的较大地理区域。

  

关于区域国别学的跨学科属性,该书专门就其与国际关系、世界史、比较政治乃至世界经济的学科交叉性进行了深入辨析。首先,就国际关系与区域国别学而言,二者研究的国家和地区不同,国际关系主要追求具有普适性与规律性的一般性知识,特别看重国家尤其是大国在国际体系中的权力与互动,从而忽视了国家的具体特征,而区域国别学的重点研究内容恰好就是国家的具体特征,即地方化、精细化的具体知识。但国际关系学可通过其下的外交学与区域国别学的实践联结来推动对外交往和对外传播。其次,世界史是区域国别研究的基础性学术芯片,世界现代史作为世界史学科体系内与现实最为接近的研究方向,与区域国别研究的关联度最深,历史学研究中逐渐摒弃传统西方中心视角的史学研究方法亦为区域国别研究提供了参照与借鉴。再次,产生于美国冷战时期的比较政治与区域研究曾经相互参酌并交织发展,但自20世纪90年代后二者分歧越来越大,以至于比较政治主动与区域研究“脱钩”。该书特别指出,有必要让正处于蓬勃发展中的中国比较政治研究和区域国别研究实现“低耦合”。最后,世界经济与区域国别学不仅在研究对象上重叠与交叉,在研究论证层面也存在双向互动,即经验研究与理论研究之间的互动、经济理论与区域性知识之间的互动。

  

术为用:研究方法与实践

  

作为一门交叉和综合学科,区域国别学经历了从过去的人文学科方法到逐渐将人文与社科方法相结合的过程,由此也决定了其研究方法的庞杂无比。该书为此特意指出,学科的综合并不意味着方法论层面的特殊性,并紧紧围绕方法论问题,在研究方法上提出了如下见解。

  

首先,区域国别学的学理性研究方法实现了调查研究方法和因果解释方法的融合。该书指出,调查研究与证据收集方法是解决问题和进行因果关系研究的前提,而田野调查和历史考证则是调查研究方法的关键环节。同时,因果解释方法亦有所适用的研究样本,比如个案研究适宜采用过程追踪,主要用于语言种类繁多的区域;小样本分析通常运用案例比较,而案例比较研究又包括区域内比较、区域间比较和跨区域比较。区域间比较是将两个或多个区域作为整体进行比较,典型案例如现代化研究中的“大分流之谜”。跨区域研究是对不同地区的分析单位进行比较以获得超越地区的一般性知识;中等样本可采用定性比较分析(QCA),但被解释变量不能是区域内国家数十年的增长率或长期的制度状态;大样本则使用定量分析,随着统计技术发展和数据化程度的不断提高,适用于大样本的定量分析日益成为区域国别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该书还与时俱进地指出,区域国别学研究中可借助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发展,运用机器学习、数据挖掘、基于行动者的模型(ABM)和地理信息系统(GIS)等前沿方法。其次,区域国别学的政策性研究范式属于术的层面。该书认为,政策研究主要是研究人员基于某种政策需要,对他国或世界某个区域进行研究,并将研究成果直接或间接提交给相关决策部门。

  

不足之处

  

虽然该书力图以学术观照来回应时代之问,但通读下来,笔者认为还存在以下不足之处。

  

首先,未将地理学、社会学与人类学等对区域国别学支撑性很强的学科纳入考察范畴,导致对学科交叉性的理论探讨不够全面深入。地理学、社会学与人类学作为重要的社会科学学科,积累的大量一般性知识有助于区域国别学普遍性理论框架的构建。田野调查被视为区域国别学的基本研究方法,而社会学与人类学需要大量田野调查才能深入直观地了解该地区的文化及生活方式。地理学虽然是一门古老的学科,但其二级分支信息地理学却可利用遥感技术对地理对象进行观测以获取空间环境数据,进而弥补田野调查在对大量基础数据进行抓取与分析上的不足。同时,基于地理环境诸要素发展起来的地缘政治学和地缘经济学也是区域国别学的研究内容之一。

  

其次,在对重点国家和区域的研究中,笔者认为倘若篇幅允许,还可增补两方面内容:一是补充中国学界关于重点国家和区域的学术研究现状分析,如美国、俄罗斯、英国、法国、德国、日本、印度等国,尤其要着墨于不足之处;二是增加对东北亚、南亚和中东欧这三块区域的内容分析。以此进一步完善该书的框架结构,使其成为名副其实的区域国别学“导论”之作。

  

最后,该书提出的“中国区域国别学的学科性质是国际问题研究”这一观点值得商榷。国际问题研究包括综合性问题研究和区域国别问题研究两大类,其中综合性问题研究虽然同区域国别研究一样需要跨学科知识,但其总体侧重于应用,本质上仍属于社会科学类别,而区域国别学却是交叉学科类的一级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