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德国的乌尔苏拉·冯德莱恩于7月16日最终赢得欧洲议会的超半数支持,将于11月1日出任欧盟委员会主席。随着冯德莱恩的正式当选,加上此前欧洲理事会已选举比利时首相米歇尔担任下届欧洲理事会主席,预计欧洲央行行长人选拉加德和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人选丰特列斯也将会顺利到岗。至此,欧盟机构的关键岗位都来自“老欧洲”的亲欧派,新一届欧盟机构能否领导欧洲走出一体化困局,欧洲能否如法国总统马克龙期待的那样,共同努力“在全球扮演更强大和更有信心的角色”?
1946年9月英国首相丘吉尔在瑞士苏黎世大学发表了《欧洲的悲剧》著名演说,呼吁欧洲大陆组建和睦大家庭,避免摧毁欧洲文明的战争重现。其时,大英帝国的帷幕已徐徐拉下,可丘吉尔沉醉于英国的“三环外交”,无心将英国与欧洲大陆统一蓝图联系在一起。而70年后的2016年,不得不加入欧洲大业的英国选择退回英伦三岛。尽管英国退出欧盟没有产生连锁反应,但对欧洲一体化打击巨大。
十年来,欧元危机、难民危机、乌克兰危机等接踵而至,欧盟超国家机构无力应对,欧盟的威信力和凝聚力严重下降,反一体化的社会基础不断扩大,极端右翼政党趁势兴起,欧洲一体化陷入危局。而与此同时,国际体系深刻演变,新兴市场快速崛起,以人工智能(AI)、机器人、5G网络为代表的新一轮技术革命日新月异,国际市场竞争空前加剧。而特朗普政府的“美国优先”、经济民族主义和单边行为方式,则挑战跨大西洋联盟的未来。
面对内部分裂加大、外部挑战上升,欧洲的战略焦虑加重:欧洲一体化向何处去?欧洲在世界上将处于何种地位?欧洲自豪于其既有的政治文明和制度创新,又留恋远去的帝国背影,不甘心屈居世界二线地位。马克龙总统宣称:欧盟不能成为列强玩弄的对象,不能在世界舞台上扮演次要的角色。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则呼吁,欧洲必须在国际事务中手握更多主权,应主动成为未来世界的“建筑师”,不能仅仅是充当“观众”或者是“评论员”。
2017年马克龙总统上台伊始,就勾画了“复兴欧洲”的新蓝图,鼓劲欧盟成员国共同努力,更紧密地开展防务、贸易、社会政策等领域合作,重振欧洲工业。他高呼欧盟不能沦为一个大市场,而应是“统一的、主权的、民主的欧洲”。法国将德国作为复兴欧洲大业最重要的盟友。德国总理默克尔基本上积极回应和支持马克龙。法德两国积极推动欧洲防务合作、赞同建立一支欧洲军队、鼓动欧委会制定欧洲产业政策等,欧洲一体化的“法德引擎”似乎又一次开足了马力。
在欧洲议会大选期间,支持欧洲一体化力量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以各种方式阻击极端右翼政党上升势头。2019年5月9日,在欧洲议会大选动员紧锣密鼓之时,欧盟在罗马尼亚锡比乌召开非正式峰会,会议的核心主题是欧盟的团结一致。2019年6月21日,欧洲理事会通过了2019-2024年优先战略议程,欧盟决心以“一体化方式”保护公民和领土安全,防止难民潮卷土重来;实行公平、绿色发展,增进社会团结;最重要的是提高欧洲经济竞争力,制定适合未来的产业政策;与此同时,要在全球舞台上推进欧洲的利益和价值观。
为了成为一个更强大和更独立的全球角色,欧盟强调要捍卫欧洲的经济主权,从战略角度提升欧元的国际地位,发展数字经济和产业政策。2019年6月12日欧委会发表了《提高欧元国际作用》文件,指出欧盟有必要增强欧洲货币和金融的自主性,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上,欧元是欧洲人的战略优势。欧盟的主要目标是提高欧元的国际结算功能,降低因过度依赖美元体系导致企业利益受损。文件建议欧元国际结算的优先领域包括外汇市场、油气贸易尤其是天然气贸易、农业和食品、航空制造等;此外,增加与第三方的货币互换,完善银行联盟与单一资本市场,等等。
雄厚的经济基础和竞争力是欧盟扮演全球角色的关键,因此,欧盟准备制定雄心勃勃的战略性产业政策;重视数字革命,建立欧洲单一数字市场,提高对信息技术领域包括5G移动网络标准、AI与自动化体系的标准进程和技术的影响力。欧盟在全球和双边层面上同时推进对外贸易关系,既维护以WTO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系并对其进行改革,同时又积极开展双边自贸协定与双边投资协议的谈判。
为了提高战略自主能力,欧洲防务领域的合作进程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快,尤其是法国总统马克龙于2017年建议并促成的“欧洲干预倡议”取得了出乎意料的进展。目前法国、德国、英国、比利时、西班牙、丹麦、爱沙尼亚、荷兰、葡萄牙、芬兰等10国已签署协议,合作开展战略预测和协调军事行动。
欧委会主席容克说,2019年是欧盟的复兴之年。联合自强的“欧洲梦”受到法德大国尤其是法国总统马克龙的激励和推动。从整体上看,欧盟拥有较雄厚的实力资源,法德两国在国际政治经济关系中也具有影响力,但“欧洲梦”必须依托欧洲的整合力,欧洲政治精英非常明白这一点。
在新的国际环境下,欧洲的战略紧迫感及其明显,欧盟从来不缺少巨人的雄心和长远规划,却经常受挫于成员国目标各异的行动。尽管法德引擎必不可少,但出于忧心权力政治回归,不少欧盟成员国又认为法德不能代表欧洲,对其领导力予以限制。而且法德两国在欧元区治理原则、欧洲防务发展方向等方面立场不一。
欧元区债务隐患依然存在,欧元区成员国关于财政规则和预算纪律分歧大。其他问题还包括欧元区银行联盟将导致欧元区与非欧元区国家关系复杂化;欧洲议会职权范围扩大,政治结构更多元,妥协难度增大;欧盟委员会与欧洲理事会、欧洲议会的权力关系重构,等等。
欧盟强硬经济外交可能引起与其他国家更多的贸易投资冲突,例如,欧盟将其贸易和单一市场优势与外交政策工具相结合,将欧盟的规则和价值观与贸易投资协议谈判挂钩;实施严苛的外资审查机制和外资并购。“欧洲堡垒”将不利于欧盟经济振兴。
本文首发于《文汇报》2019年7月18日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